特朗普与金正恩

好话说尽的“相亲会”

陈列

特金会声明虽被批雷声大雨点小，内容空泛务虚，但峰会还是有不少看头。在这场历史性会晤中，特朗普和金正恩之间可谓好话说尽，合演了一出戏剧性的“相亲”好戏。对于此次成果，特朗普说，他与金正恩建立的特别情谊，让全世界见证了巨大的改变。金正恩则说，全球民众对新加坡发生的这一切会感到难以置信：“世上许多人会认为这一切景象宛如奇幻……来自科幻电影。”

特金会顺利落幕。这场历史性峰会到底是成功举行，还是取得成功？评论家见仁见智。

美朝峰会由提出到告吹、再到“死而复生”，一波三折。最后化敌为友，总算为朝鲜半岛带来和平曙光。

会前有不少学者表示，这场会晤的历史意义堪比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逊访华。英国《金融时报》称，这是1986年里根总统在冰岛首都会晤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以来最受期待的峰会，因而吸引数千记者采访。

然而，峰会声明出炉后，却被批雷声大雨点小，内容空泛务虚，最受关注的朝鲜无核化主题轻轻带过，未明确具体措施和时间表，后续落实任重道远，实质意义有限。

虽然说两国声明乏善可陈，峰会还是有不少看头。在这场历史性会晤中，特朗普和金正恩之间可谓好话说尽，合演了一出戏剧性的“相亲”好戏。

特金两人都以情绪化著称，特朗普甚至扬言见面第一分钟若觉得金正恩不够诚意，将拂袖而去。人们预期这次会晤或有火爆场面，却看到了两人全程客气有礼、相敬如宾的画面。

两位首脑都下榻乌节路。据报道，特朗普的车队比金正恩先出发和先抵达圣淘沙。但先进入酒店等候的是金正恩。《海峡时报》引述朝鲜消息人士说，朝鲜文化以长为尊，这是金正恩对特朗普行后辈之礼。

嘉佩乐酒店是主舞台。会场入口美朝国旗并排而挂，两位领袖同时出场，握手寒暄，金正恩用英语和特朗普打招呼：“很高兴见到你，总统先生。”两人随后入座，展开平起平坐的会谈。

两人一开始就看上眼

如果把这比作相亲，两人一开始就看上眼，欢谈了45分钟。特朗普会后对媒体表示，“会谈进行得非常好”、“关系棒极了”，社交媒体则广传一张特朗普坐着对金正恩竖起大拇指的照片。

两国幕僚加入会谈，详细内容未对外公布，但特朗普在记者会上形容双方有商有量，气氛融洽。午餐后，两人在没有随员陪同下，在酒店庭院散步，特朗普还带金正恩参观总统专车，并打开车门让金正恩探头进去。

在五小时会面期间，特朗普多次把手放在金正恩后腰上，发挥长者领路的本能。在两人离开签字仪式时，金正恩主动把手伸向特朗普的背部。两人勾肩搭背的亲昵举动，惹来法国外长的批评，主要是不满特朗普舍近图远，在刚结束的七国峰会上同曾患难与共的盟国闹翻，却去跟独裁者共舞。

除了躯体语言，两位领袖的言谈更不乏甜言蜜语，好话说尽。

对于此次成果，特朗普说，他与金正恩建立的特别情谊，让全世界见证了巨大的改变。

金正恩透过翻译员告诉特朗普，全球民众对新加坡发生的这一切会感到难以置信：“世上许多人会认为这一切景象宛如奇幻……来自科幻电影。”

特朗普说：“我们将有极佳的关系，我对此确信无疑。”

金正恩说：“这一路走来真不容易。过去的偏见和做法妨碍了我们前进的道路，但是我们克服了所有障碍，今天来到了这里。”特朗普回说“说得没错！”

据通讯社报道，一向对特朗普不敬的朝鲜官媒则在报道中首次使用了特朗普的全名。 其实，美方对峰会的期望不高，据一位高级官员表示，这次峰会的目的是看金正恩和特朗普能否建立一定程度的融洽和信任，为平壤和华府进一步的谈判提供动力。两人见面有很好的互动，互相尊重，是个很好的开端。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耿爽在回应峰会意义有限时这么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中方认为，朝美经历长期敌视和对立后，两国最高领导人能够坐在一起，进行平等对话，具有重大和积极的历史意义。

耿爽指出，朝鲜半岛问题有其复杂性和特殊性，解决起来难以一蹴而就，需要各方树立恒心，保持耐心，作出不懈努力。

乍听之下，还以为是代表美方发言。

香港《信报》说得好，联合声明内容空泛，然而这未必是坏事，因为它为两国日后的互动预留弹性，随时能够因时制宜填补空白。就以建立新的美朝关系为例，“两国交恶多年，难道世仇男女言归于好第一天就结婚？……一纸婚书须待时机成熟方可画押作实。”

如今相亲成功，下来还得谈谈情、拍拍拖，经历一段山盟海誓才能成其好事。

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上月到平壤见金正恩后曾说，美朝对峰会的目标已取得共识：“我们谈到了美国历史常常出现化敌为友的现象，我们希望在朝鲜身上也会看到同样的成功。”

尼克逊破冰之旅拉拢中国 孤立苏联并加强美国安全　

前面所述的尼克逊访华和里根与戈尔巴乔夫谈判限制核武器，何尝不是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妥协，才有后来的建交和核协议。

当然，特金会在地缘政治和历史意义上都远不如尼克逊的破冰之旅，对全球影响有限，不足以左右世局。

尼克逊1972年访华签署的《上海公报》奠定了中美关系正常化的基础，公报的特色在于双方并不回避各自的歧见，文件中阐明了两方不同的观点，然后表示愿意尊重对方的立场，随后再阐述双方达成的共识。

对美国来说，公报的最重要意义在于拉拢了中国，在国际上进一步孤立苏联及其卫星国，利用中苏分裂加强美国的安全。

可惜中美关系正常化四位主要奠基人之中的三人，尼克逊、周恩来和毛泽东都无缘见证六年后中美建交的落实。

外交学者们至今仍津津乐道促成尼克逊之旅的许多精巧细节设计。一个强烈反共的总统和一个痛恨美帝的中共主席，竟然能够“臭气相投”。如果没有当初那种天马行空、石破天惊的想象力，中美两国现在可能还在剑拔弩张中。

尼克逊称此次访问为“改变世界的一周”。

“尼克逊在中国”（Nixon in China）则成了美国的政治俚语，用来比喻某政治人物因拥有广泛的支持和雄厚的政治资本，可以采取一般政治人物所不愿或不敢采取的高风险、代价大的政治行动。

而尼克逊和基辛格在会面时，被毛泽东和周恩来的个人魅力和才气所折服，像小学生听课那样甘心受教，更是中国人的骄傲。

另一方面，美苏在二战后展开世界范围的较量，两国为争夺意识形态和战略上的优势，投入了巨大资金和力量。核武器的存在更加大战后世界安危的筹码。

里根就任总统后决心改弦更张，从围堵苏联变成直接对抗，主张“以实力求和平”大规模扩军。他提出了俗称“星际大战”的巨额战略防御计划，想通过升级军备竞赛来拖垮苏联。而新任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则决心结束对美军备竞赛，以便集中精力进行国内改革，改善经济。

为了打开僵局，戈尔巴乔夫建议在1986年11月在冰岛首都和里根会晤。里根认为这是推动苏联社会改革的契机，乐见其成。

里根在第一天谈判中，只是催促苏联削减亚洲地区的中程核导弹，没想到戈尔巴乔夫很快就切入正题，宣读一份经苏共政治局讨论过的详细方案，建议把双方的战略核武器数量减少一半，把部署在欧洲国家领土上的中程核导弹全部撤走等。

戈尔巴乔夫的诚意让里根感到意外，双方很快取得共识，这是两国军控谈判史上史无前例的。

然而，谈判最后时刻，戈尔巴乔夫亮出底牌，要美国承诺10年内不在太空试验星际大战武器作为达成一揽子协议的条件。这种武器是里根心中的王牌，甚至可说是得意之作，当然不肯放弃。

尽管谈判破裂，双方至少在原则上同意了要实现一个没有核武器的世界。正是这次商谈，为接下来一年史上最全面的军备协议打下了基础。几年后苏联正式瓦解，撒切尔夫人后来指出雷克雅未克是冷战真正走向结束的起点：“里根不开一枪便赢了冷战。”

时任美国军备控制主管阿德尔曼后来写了一本书：《里根在雷克雅未克》（Reagan At Reykjavik: Forty-eight Hours That Ended The Cold War），讲述他亲历其境的这个改变世界的传奇。

里根戈尔巴乔夫会晤 是冷战标志性转折点

基辛格在书评里写道：“1986年里根与戈尔巴乔夫在雷克雅未克的周末会晤是冷战的标志性转折点。”

这一点，戈尔巴乔夫和里根后来也“英雄所见略同”。

其实，更早一年，两人已在日内瓦首次碰头，马上建立了互信。里根后来在自传里写道：“我们头一次握手，我就不得不承认——正如撒切尔夫人和（加拿大总理）马尔罗尼所预言的那样——戈尔巴乔夫是有让人喜欢之处，他的脸上和他的作风流露出热情，而没有我此前遇见过的多数苏联高级官员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迹近仇恨的冷漠。”

戈尔巴乔夫让里根感觉到他是个可以打交道的人。当时正值隆冬，两人多次在日内瓦湖边走边谈，试图找到双方的共同点。冻到受不了就回到湖边小屋，随性地围着火炉谈心。这就是有名的炉边会话。而两人每次见面，也都是一对一先谈，然后才让幕僚加入。

里根闯荡江湖，阅人无数，养成“带眼识人”的本领。孤陋寡闻的小布什总统就差得远。他上台才六个月，第一次和普京见面，竟然当着普京和记者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我看着这个人的眼睛，我发现他是个非常直接并且值得信任的人。我们进行了十分友好的对话。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灵魂。”

这个言之过早、过份热情的称赞，后来成了小布什过于天真和轻信敌人的笑柄。

说回美朝这两个宿敌，化敌为友和无核化，需要的已经不是没完没了的表态，而是果断的行动。特朗普和金正恩若能实现目标，完成任务，或可名列名垂青史的“伟人”。

尼克逊说过，要辨识一个领导人伟大与否，就看他能否轻易推动历史巨轮。

尼克逊以自己推动访华的破冰之旅为最大政治遗产，认为此举“改变了世界”。不过，毛泽东在尼克逊“我改变了世界”之后，幽默地补上一句：“我看是世界改变了他”。

想起另一位改变了世界但已被人遗忘的伟人——埃及总统萨达特。

1977年11月21日，萨达特抱着最大的勇气，深入虎穴，到当时还是交战国的以色列进行43小时访问，并在以色列国会发表重要演说，宣布承认以色列的存在，让以色列议员们感激涕零。

以色列在萨达特飞回开罗途中一路派战斗机护航。这一历史性访问改变整个中东的地缘政治局势，为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之间的和平开辟道路。两年后，以色列和埃及签署了戴维营全面和平协定。遗憾的是，萨达特的务实政策却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美国已在联合声明中同意提供朝鲜安全保证以换取无核化，特朗普也在会上放映并赠送一套好莱坞式短片给金正恩，为他勾勒出朝鲜未来繁荣发展的美好愿景。

在经济及民主方面 金正恩或作出重大改变　

对金正恩来说，因为有了核武器，才走到今天和美国总统面对面平起平坐的地步。要他放弃手上这张王牌，就像当年要里根放弃星际大战武器那样，左右为难。

看得出金正恩正在努力改变形象，夜游新加坡滨海湾向旁观者友好挥手，是他试图展示自己更温和一面的魅力攻势之作。这次夜游也让他对自由世界蓬勃繁华留下深刻印象。朝鲜官媒在官方授意下，在封面刊登了多张金正恩和我国夜景的照片。

有学者认为，金正恩此行提升了他在国际社会的形象，也使他获益良多，他回国后在经济及民主方面，或会作出大规模的改变。若是如此，他将人如其名，成为朝鲜人民“真正的恩人”。正如1978年邓小平访问我国，回国后推行大规模改革和逐步放宽自由民主。

“金正恩在新加坡”（Kim in Singapore）会不会像“Nixon in China”那样，成为一个富有正面意义的政治比喻，用来形容政治领袖破旧立新，脱胎换骨，或如“Nixon in China”那样，改编成同名舞台剧巡回演出？

傅来兴：七十二变特朗普

5月22日，特朗普在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会晤时表示，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的历史性会晤，“有很大可能”无法如期举行，接着含糊其辞：“如果这没有发生，也许会晚些时候发生。也许6月12日不行。”就在5月24日朝鲜废弃位于咸镜北道吉州郡的丰溪里核试验场后，特朗普突然致函金正恩，宣布取消新加坡高峰会谈，这封公开信全世界都看到了。然而一天（5月25日）后，特朗普又改口说美朝峰会或如期举行。他说：“我们等等再看看。有可能在12日。我们正在和他们商谈。他们很想会面，我们也想这样。”

据说特朗普用了九个小时思考要不要见金正恩，而他周围不少人七嘴八舌，更让他拿不定主意。见还是不见，关键在于美朝的弃核主张和思路是对立的，两国之间的巨大鸿沟，不可能碰个面就可消弭。特朗普还将责任归咎于中国，他认为正当美国准备严肃地解决朝鲜核导危机时，中国却在搞破坏，还教坏了金正恩。

根据《金融时报》报道，特朗普说，尽管美国努力在经济上孤立和惩罚朝鲜，但中朝边境这个朝鲜的重要贸易通道却“打开了”。再仔细看特朗普怎么说：“每次我跟中国讨论贸易时，我都在想着那条边境。”

说翻脸就翻脸，说碰面就碰面，美朝会谈峰回路转了。特朗普的确让人猜不透，我们知道他改口说对话“有建设性”时，又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在玩游戏”。过去没有任何美国总统会这样率性而为地说话，因此我们不如相信他也在玩游戏，而且是个战略棋局中的高手。

中美、中朝、美朝、美俄之间的利害关系错综复杂，特朗普下的不是一盘棋，而是同时下很多盘棋。单以特朗普－金正恩会面来说，中国也有本身的立场和考量。中国说它在朝鲜半岛问题上有不可替代的角色。即使特金会没有难产，中美之间的裂痕也可能会扩大，进而影响尚待解决的严重贸易纠纷。

特朗普其实是以退为进，和朝鲜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要把特金会的主导权拿在手中，因此突然宣布中止美朝会晤。当美国说要用“利比亚模式”处置朝鲜时，朝鲜的反应激烈，说如果美国继续它的“邪恶行径”，将重新考虑是否还举行峰会；但一听到特朗普说取消，朝鲜快速放软态度，释放善意。最后，特金会出现戏剧性的转折，不过媒体在报道时都很谨慎，在前面加个“或将”如期举行，直到正式确定。

当然，特朗普后来说，如果美朝达成协议，金正恩将继续“治理他的国家”，得到美国安全保证和“非常充分的保护”，而且“他的国家会变得非常富裕”云云，在双方一来一往的过招拆招，大家发现到特朗普真的是个高手。尽管美国保证金正恩在无核化后的安全，但朝鲜对这样的口头保证显然并不放心，深感华盛顿可能在不久后撕毁协议。这也是正常不过的反应。

回头看中美贸易战火。5月20日，中美代表在华盛顿举行第二轮贸易谈判后，发表联合声明说暂停贸易战。当时大家都很怀疑，不敢乐观。果然29日白宫发布声明，特朗普表示将推进对中国出口的500亿美元商品加征25%关税的时间表，前后不到两个星期，中美贸易战烽火再起。

与此同时，特朗普允许中兴通讯继续经营，条件是支付13亿美元罚款，更换管理层和董事会。原本频临破产边缘的中兴，在美国解除制裁后，即使可恢复业务，如此折腾也已是半条命了。中美贸易纠纷是长期的复杂问题，两大经济体必须不断商谈。这些磋商的努力最后可能都是白费心机，更难说最终会达成什么框架协议。

特朗普曾形容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是“世界级的扑克玩家”，从美朝峰会戏剧性的变化，特朗普其实才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他把球踢回给了朝鲜，在中美贸易摩擦中，特朗普更是一招又一招，让对手难以捉摸。

在重大政策上反反复复，尤其是最近几周，特朗普的态度摇摆不定，刚同意贸易战又变脸。对特朗普出尔反尔，中国也只有在嘴巴上强硬起来。

有人认为，作为当今世界超级大国的领导人，特朗普在处理外交大事上太过儿戏，缺乏通盘策略，反映出个人的好恶。个人认为，并不是任何政治人物都可以这样玩，没有点本领玩不出什么招式。在这个几近混乱的国际社会，正适合特朗普这样具有商人背景又喜欢交易性格的人生存。

华人有一句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特朗普不按常理出牌、歪打正着，乱中取胜；也因为一切没有章法，大家无法捉到他的拳路，只好跟着这个全球的风云话题人物的思路团团转。如果没有被弹劾的话，特朗普还将玩转整个世界，因为“所有人都在玩游戏”。

（作者是本报高级评论员 pohlhg@sph.com.sg）